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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发

“漂亮歌声”是全国闻名的一个造星运动,每年都有无数女孩怀揣着梦想,从天南地北汇集到海选现场,务求自层层筛选中脱颖而出。那年,我也终于决定要加入她们的行列。

那时候我留着一头披肩发,又黑又亮又直,我很满意这个发型。

我很顺利地通过了预赛!预赛结束后,我认识了大奔——一个刚刚入经纪人行的毛头小伙子。

“艾牙儿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他递上一张名片。“我看了你的表现,非常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你出道后,担任你的经纪人。”

“出道?”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发现大奔双眼放光,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头发上。

这时,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专程开车为我保驾护航的老爸在催了,我冲大奔礼貌地一笑:“谢谢你的鼓励。有机会再聊吧。”

“你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千万让我当你的经纪人啊,好好保护你的头发!”当汽车渐渐驶远,我还能听见大奔的叫声。

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爱惜我的头发,但这值得他特别强调吗?

总决赛的日子近在咫尺了。成败在此一举。一路走来,我唱的都是抒情的民谣。这次为了有所突破,我决定改唱节奏感强的快歌。

动感的演出应该搭配动感的形象才好。于是,妈妈带我去了一家美容院,让相熟的师傅为我精心设计了一个发型:利落的短发,打着卷儿,染着色彩,非常时髦,我十分满意。

但是,我的总决赛失败了,我的比分竟然是十强中的最后一名!

总决赛结束后,我悄悄地溜了。谁知刚走出会场,我就又遇见了大奔。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我不是叮嘱你要爱护头发吗?”他指着我的新发型,“你的头发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莫名其妙。大奔突然伸过手来,在我发丛中细细寻觅着什么,这情景让我不禁联想起母猴给小猴抓虱子的情景。半晌,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住了一根发丝。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的口吻竟十分神圣,“这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发’。”

哦,原来是那根头发呀。在我的满头乌发中,唯有那根头发是金色的。在我染发后的现在,那根头发不再金灿,而呈现一种棕褐色。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大明星的经纪人。幸运发的事情,从小爷爷就告诉我了,正是有了他的训练,我才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发现你。”大奔说。

我一头雾水:“这幸运发到底……有什么用?”

“顾名思义,它会给你带来幸运啊!你只要好好爱护它,让它健康生长,好运气就会挡都挡不住……你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进入总决赛,都是它在帮忙!”大奔说。

我不禁一震。见我有点将信将疑,大奔趁胜追击:“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过去有没有遇到过被头发状况影响的‘运气’?”

好像还真的有!记得有一年运动会,我报了个长跑。我为了跑起来更加飒爽而剪短了长发,结果那天状况不断,刚起跑就绊了一跤,然后鞋带松了,接着,肚子又突然剧痛了……

还有一次期末考试。我发挥超常,很顺利地来到了最后一科。考试前一夜,爸爸买回来一款洗发水,我用它洗头,第二天醒来后,枕头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断发,其中一根确实是金色的。那天的考试,我考得一塌糊涂……

“总之,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重视重视再重视你的幸运发啊。”大奔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为那根头发上保险呢。”

尽管很离奇,我还是开始了对幸运发的精心呵护。洗发水、浴帽、梳子、发卡……统统都换成了质量更好的。我的头发很快又蓄了起来。透过镜子,我能看见幸运发又开始展现灿烂的光泽了。

好运气果然开始光临我了。一天,我接到了大奔兴奋的电话:“我帮你争取到了一个拍戏的机会!”他俨然已经以我的经纪人自居,“导演是著名的雷导!”

我激动极了。大奔带我去见雷导。一路上,他看着我生机勃勃的头发笑道:“看来你最近很听我的话。继续保持,幸运发会带给你更多机会的!”

那部戏的题目叫《肇事孤儿》,古装片,讲述一个孤儿为死于马车事故的家人复仇的故事。跟雷导见面五分钟后,我就被要求试戏,内容为骑一匹疯马狂奔。饰演疯马的那匹马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动物演员了。它演得特别卖力,雷导刚喊了一声开始,它就几乎是用两条后腿开始奔跑,真是要多疯有多疯!

我可是第一次骑马,吓坏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乱七八糟的缰绳竟将我和它缠在了一起,我平安无事地在马背上呆了一百米!

雷导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干得漂亮!有很多女孩几乎是一上马就给摔下来啦!”

我与大奔相视一笑。这是幸运发的魔力。

“这部戏非常惊险。刚才对你的考验只是初级,接下来还有中级和高级。”雷导严肃地说。

于是,中级考验开始了。马演员又开始背着我疯跑了,饰演坏人的演员冲我们挽弓射箭。我的妈呀!那些箭的箭头虽然都是用铅笔头做的,但要被刺到一下,也够我痛半天啦!

马演员不愧经验老到,它灵活地闪避着。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左右抵挡,十分狼狈,并且还要提防着不中途落马……箭一支支从我身上擦过,给我留下一道又一道难看的铅笔痕迹。

中级考验也总算是通过了。大奔用橡皮擦帮我抹去手臂上的污渍,我哭丧着脸埋怨道:“幸运发怎么没保佑我呀?好几次我都几乎被射中了。”大奔同情地说:“那是因为,你的幸运发还不够长啊。否则,那些箭肯定是会绕着你走才对。”

“那怎么办?明天还有高级考验……”我不免着急起来。

大奔让我别慌,他说他早就想好了。大奔递给我一瓶洗发水。“这是外国货,不但能有效护理头发,还能促进头发的生长……”

当天晚上,我在洗发之前先用尺子量了量幸运发的长度。嗯,正好七十厘米。我小心翼翼地用那洗发水洗了半小时,再一量,呵,果然有效,幸运发竟然长了五厘米!这时,手机响了,电话那头说:“您好。您的号码已经被选定为本月的幸运号码,我们会送出丰厚的奖品……”哇,运气的升级得到了立竿见影的验证!

我就又洗了一次头发。这次有八十厘米了。爸爸刚好回来,他眉飞色舞地说:“我发奖金啦,特地给你买了一条最高级的连衣裙!”

嗨,太好了!继续洗头……总之,直到将幸运发洗得超过一米,我才对高级考验有了充分的信心。

高级考验其实应该叫疯狂考验更加合适,剧情是:我穿越枪林箭雨来到悬崖边,抓住一根树藤荡下,恰逢一列马车队经过!我像足球那样被马蹄踢飞,然后准确地荡入其中一扇马车窗内。如果说想出这个桥段的雷导是疯了的话,那么我的表现就真正将他推上了疯狂的巅峰——依靠着幸运发带来的超强运气,我竟然通过了考验!片场沸腾了……我当之无愧地拿下了这个角色,大奔几乎喊哑了嗓子!

对我来说,拍摄古装片最大的问题不在于难度,而在于——必须打扮得像个古代人!那意味着,我必须全天候穿着古装、戴着头套——那玩意儿就像是帽子一样,它死死地贴住我的脑袋,让我闷热出汗,让我头皮发痒……

马不停蹄的拍摄进度,是不会给我保养头发的时间的。我的头发开始干枯、分叉、褪色……大奔警告我:“你的幸运发发质越来越差了!它非但不能带给你幸运,还会引来霉运!赶快将它拔掉……”

唉,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忍痛将一度奉若神明的幸运发连根铲除。这样一来,霉运的确是偃旗息鼓了,可是不再受到幸运庇佑的我,也再别想平平安安地完成《肇事孤儿》啦。

赶在雷导让我下岗前,我先下手为强地递交了辞职信。

两次与成功擦肩而过,我真是元气大伤了。我甚至感到了强烈的疲倦。当个大明星什么的,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啊。

“不要灰心,让我们重新将运气积蓄起来。”大奔不屈不挠地鼓励我。

“可幸运发都被我拔掉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会再长出来的!我相信!在它茁壮成长前绝不轻举妄动、操之过急……”我到底还是相信了大奔。也许是我的内心深处还燃烧着梦想的缘故吧。等待着新的幸运发破土而出的日子里,我又变回了那个平凡的女中学生。每天上学放学,读书考试,与同学们说说笑笑。享受生活的同时,我持续锻炼歌喉,或是对着经典电影揣摩演技……

幸运发没有辜负我和大奔的期待,它真的又长出来了!我在浓墨般的黑发中瞥见了金色的一寸。这一次,我再不敢对它实施任何揠苗助长的操作了。因为物极必反……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将头发留到了齐脚跟处。这期间,我的好运不断。直到有一天,雷导亲自登门造访。“《肇事孤儿》没能合作成,我很遗憾。”他开门见山,“最近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剧本。这将是我的毕生代表作,我要用最大的心血去完成它……你愿意加入吗?”

我意识到,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我爽快地答应了。

“那太好了!”雷导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角色非常适合你!但需要你做一点小小的牺牲,就是你的头发!你饰演的是一个病人,因为化疗,头发全部掉光了……”

送走了雷导,我立刻与大奔联系。这次,大奔沉默了,他让我自己做决定。

我拿起镜子照个不停。我美丽的黑发啊,像瀑布一样流淌在我的身上,金色的幸运发闪烁着美丽的光芒。是要留住它,静候其他的机会,还是放弃它,抓住眼前的机会?我陷入了两难之中。

难道我的梦想必须依靠幸运才能实现吗?如果没有幸运发,我就不会得到真正的成功吗?难道幸运之外的努力都是假的吗?

第二天清晨,我走进理发店将留了一年的乌发全部剃光,并以光头少女的形象骄傲地走在大街上。

如果有人问我,人生最漂亮的是什么时候,我会说是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