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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宫闱史》第五十七回· 许慕羲

第五十七回黜邪任贤政治清明继志述事朝纲紊乱却说哲宗安葬的时候,章惇办差不慎,将灵舆陷入泥淖之中,直至一夜之久方才得行。台谏丰稷、东次升、龚夬、陈瓘等,弹劾章惇大不敬,乃罢知越州。章惇行后,陈瓘又申论章惇,陷害忠良,备极惨毒,甚至设立钉足剥皮斩头刮舌种种非刑,处置元祐诸臣,令人惨不忍睹。中书舍人蹇序辰,与出知潭州安悼,甘为鹰犬,肆行搏噬,应请明正典刑。有诏除蹇序辰安停名,放归田里。贬章惇为武昌节度副使,安置潭州。蔡京变被劾夺职,黜居杭州。林希也连坐免官。后来任伯雨又奏章惇,当先帝新故,忽生异志,欲奏立简王似,其谋若成,将置陛下于何地?徽宗留中不发。陈瓘、陈次升又边章论奏,才降章惇为雷州司户参军。

从前苏辙谪从雷州,不许占居官舍,不得已赁居民屋。章惇又诬他强夺民居,下州究治,幸而赁券登载明白,无从锻炼成狱。现在章惇谪居雷州,也要向民家赁屋居住,州民没有一人答应。章惇问他们不肯赁居是何缘故?州民答道:“前苏公来此,章丞相无事生非,几破我家,所以不敢以赁了。”章惇惭沮而退,后徙睦州,病发而死。骨布本来主张绍述,因为与章惇有嫌,坐视贬死,绝无一言。既而朝廷以韩忠彦为首相,命曾布继忠彦之任,布因力排绍圣时人,遂得为宰辅。时议改元,廷臣以元祐绍圣皆有所失,须折衷至正,消灭朋党,遂拟定年号为建中,又因建中与唐德宗年号相同,特于建中之下,添入靖国二字,遂下诏改元,以次年为建中靖国元年。

到了正月朔日,徽宗御受贺,正在行礼。忽有一道赤气,照入殿庑,自东北延至西南,差不多和电光相似;赤色之中,复带着一股白光,缭绕不已。群臣不胜惊愕!及礼毕退朝,各人仰望天空,赤、白二色已经将散,只有四旁黑枝,尚且未退。

百官互相推测,议论纷纭。右正言任伯雨,以为年当改元,时值孟春,乃有赤白气起于空中,旁列黑枝,恐非吉兆。即连夜缮疏,极陈阴阳消长之理,谓不免有夷狄窃发,扰乱中国之事,请陛下进忠良、黜邪佞,正名分、击奸恶,上格天心,灾异乃可变为麻徵了。次日递本进宫,只见宫廷里面甚是慌乱。连忙询问内侍,始知向太后病重,已在弥留时候了。伯雨仍不复入奏。

过了两日,向太后遂崩,寿五十有六。太后素来抑制母族,所有子弟,均不令入选。徽宗追念太后恩德,推恩两舅,一名宗良,一名宗回,均加开府仪同三司,晋封郡王;自太后父向敏中三世以上,亦追赠王爵。礼臣议尊太后谥为钦圣宪肃,拊葬永裕陵。徽宗复追尊生母陈太妃为皇太后,亦上尊谥曰钦慈。

哲宗生母尚存,徽宗事奉甚谨,越一年而逝,谥曰钦成皇后,与陈太后同至永裕陵陪葬。

徽宗自向太后崩后,仍用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那曾布当向太后在日,竭力排挤绍圣党人,原是想进用的,此时既为辅臣,故态重萌,仍以绍述为事。任伯雨欲上疏参劾,为曾布所闻,即徙伯雨为度吏员外郎。尚书右丞范纯礼,沉毅刚直;为布所惮,遂挑唆驸马都尉王说,进谗于徽宗之前,说纯礼当款宴辽使的时候,屡斥御名,见笑辽使,无人臣礼,遂出纯礼知顺昌府;又罢左司谏江公望及权给事中陈瑾;连李清臣也为曾布所嫌,罢去门下侍郎。朝政复变,绍述风行,又引出一个大奸臣来紊乱朝纲了。便是前翰林学士承旨蔡京。

自徙至杭州,亲友都替他惋惜。他却毫不介意,暗中却走了太监童贯的门路。

那童贯素性奸狡,善于揣度人主的意思,不用开口,便能迎合上意。因此徽宗大为信任,派他到江浙一带,采办书画及奇巧玩物。童贯到了杭州,蔡京日夜陪伴着游玩名胜。两人的性情甚为相投。蔡京又知徽宗性好书画,便卖弄本领,刻意加工,画了许多屏障扇带,贿嘱童贯,带京呈进。

贯便应他代为揄扬,时常将蔡京手笔寄呈入宫,并密表蔡京才堪大用,不应置于闲地。徽宗已是有意用他,不过尚未发表。

蔡京又听说道等司徐知常,时时进宫替元符皇后书符治病。蔡京素来与他交好,遂托他带进许多东西,送于宦官宫妾,每件上都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蔡京的,提起来总是夸奖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徽宗便道他真有过人之才,遂下诏起蔡京知定州,改任大名府。

适值曾布与韩忠彦有嫌,欲引蔡京自助,荐为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入都就职,欲望甚奢,意思要将韩、曾二相,一并罢斥,方好专政。那韩忠彦乃韩琦之子,蔡京因嘱起居郎邓洵武,乘间向徽宗道:“陛下乃神宗子,忠彦乃韩琦子。神宗变法利民,韩琦竭力反对。今忠彦为相,改变神宗法度,是忠彦身为人臣,尚能绍述父志;陛下身为天子,反不能绍述先帝之志了。”徽宗不觉动容,洵武又接言道:“陛下欲继父志,非用蔡京不可。”徽宗道:“朕知道了。”洵武退后,又画一爱莫能助之图以献,图中分左右两表,左表列元丰旧臣,以蔡京为首,下列不过五六人,右表列元祐旧臣,将满朝辅相、公卿、百执事,尽行载入,约有五六十人之多。

微宗看了,以为元祐党众,元丰党少,遂疑元祐诸人,朋比为奸,有意欲用蔡京。

次日取图与曾布观看,却把蔡京的名字,用白纸盖住,叫曾布猜是何人。曾布想不到是蔡京,又不敢乱说,只得请徽宗留白指示。徽宗揭开白纸道:“就是此人,洵武以为非相他不可。朕知此事,与卿意见不合,所以不与你看。”曾布道:“洵武意见,既与臣不合,臣未便与闻。”说毕辞出。明日,徽宗又与温益观看,温益一力请用蔡京,且请将右列所有反对之人,一概除去,以免制肘。徽宗遂决意重用蔡京,且因京入内陈言,力请绍述,下诏改元崇宁,表示前崇熙宁之意,擢邓洵武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兼职侍讲,复蔡卞、邢恕、吕嘉问、安惇、蹇序宸官。

崇宁元年五月,贬尚书左仆射韩忠彦知大名府,追夺司马光等四十四人官阶,籍元祐、元符党人,不得再与差遣。又诏司马光等子弟,毋得官京师。进许将为门下侍郎,蔡京为尚书左丞,杨挺之为尚书右丞。自韩忠彦去位,曾布当国,力主绍述,因此熙丰邪党陆续进用。 蔡京亦由布引入,京本与布有隙,反而日夜图布,布亦有些觉得。无如蔡京已深得主眷,一是无法可施,只得虚与委婉。

蔡京既任尚书左丞,已居辅政地位。一切政事,布欲如何,京必反对,因此常有争执。适曾布拟进陈佑甫为户部侍郎。佑甫为曾布女婿之父,乃是儿女亲家。蔡京乘隙入奏道:“爵禄乃是公器,如何使宰相私给亲家。”曾布忿然道:“京与卞乃是兄弟,如何同朝?佑甫虽布之亲家,但才足胜任,何妨荐举。”蔡京冷笑道:“恐未必有罢。”曾布愈怒道:“蔡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见得佑甫无才呢?”说至此,声色俱厉。 温益从旁叱道:“布在上前,何得无礼!”曾布尚欲还叱温益,徽宗已面带愠色,拂袖退朝。布乃悻悻而出。殿中侍御史钱通,次日即弹劾道:“曾布援元祐奸党,挤绍圣忠贤。”遂有诏罢曾布为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润州。

曾布初由王安石荐引,阿附安石,胁制廷臣。哲宗亲政,始附章惇,继而又排挤章惇。徽宗嗣位,章惇被黜,布为右揆,欲并行元祐绍圣之政,乃逐蔡京。后因与韩忠彦有隙,乃引京自助。蔡京入京不过两月,遂排挤曾布,落职出外。进人谓白杨三变以后,无有过于曾布的。那杨三变又是何人呢?原来就是杨畏。畏在元丰间,依附王安石,元祐间依附吕大防,绍圣间依附章惇。后为谏官孙谔所劾,号他为杨三变,出知虢州。 曾布更比杨畏为甚,且曾居宰辅,《宋史》编入《奸臣传》,与二惇二蔡并列,可算是实录了。

曾布既罢,遂命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制既下,中外大惊。徽宗却十分敬重他。宣诏之日,蔡京入谢。徽宗赐坐延和殿,向他说道:“昔日神宗皇帝创法立制,未尽施行;先帝即位,两遭垂帘,国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历观在朝诸臣,没有可与为治的,今朕相卿。卿将何以教朕。”蔡京腹中,本无多大才学,比不得王安石还有些文才,能滔滔不绝的大发议论,只有顿首叩头道:“臣愿尽死力以报陛下。”徽宗常常将玉盏、玉卮出示辅臣道:“朕制此器已久,惟恐人言过奢,故未曾用。”蔡京奏道:“事苟当理,于人言何足畏。

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又何足道!“正是:不争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衣。

蔡京入相之后,遂禁用元祐法,复绍圣诸法,仿熙宁条例司故事,在都省置设讲义司,自为提举,引用私党吴居厚、王汉之等十余人为僚属,调赵挺之为尚书左丞,张商英为尚书右丞,凡一切端人正士,与京异志的,一概目为元祐党人,就是元符末年,疏驳绍述的人,也都称为奸党。奏请徽宗,毁唐鉴、苏黄等集,又削景灵宫元祐臣僚画像。蔡京心还不足,又与其子蔡攸,门客强浚明、叶梦得商议,将元祐、元符两朝,自宰相以及百职司,开出一百二十人,以司马光、文彦博为首,镌名刻石,立碑端履门外,叫做党人碑,乃是徽宗御笔亲书的。

还恐各路不能尽皆知道,又颁诏天下,将元祐贤臣,籍为奸党,立石刊刻姓名,凡路监史长史所厅上,皆须各立一碑。当日诏旨颁下,谁敢不遵!

那时长安府里,有个刻石匠,叫作安民,这天奉了长官牌票,传到衙中,刊刻石碑。他见有生意上门,十分欢喜!携了斧凿等应用器具,欣然而往。及至打开碑文来一看,见为首的就是司马光,后面还叙着种种罪恶。安民不觉大惊!即求见知府道:“小人本是乡愚无知,不懂得刻碑的意思。但是如司马相公的为人,天下都称他为正直忠良,如今说他是奸邪,小人实在不忍刻这个石碑,请大人另外命人刻罢。”知府拍案大怒道:“这是奉圣旨的事情,限期要复命的,如何可以你推我诿,耽误公务!快去动手,如再多言,可取板子过来,重责一千板,再问他什么司马相公,司牛相公。”安民吓得哭告道:“我刻,我刻,但要求大人的恩典,小人刻完了,碑的末属免镌小人的名字,省得受天下后世的骂名。”知府听了,回嗔作喜道:“只要你肯刻就是了,谁还要你镌名字呢?”安民没法,只得照刻了,涕泣而回。

从此以后,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昌州判官冯澥,本与内侍郝随结纳往来,却值元符皇后刘氏,因为元祐皇后孟氏复了位号,心内十分不快!郝、冯也不胜疑惧,深恐元祐皇后值报复旧怨。此时乘蔡京执政,重复哲宗旧规,刘后便私与郝随计议,令他暗嘱蔡京,奏明徽宗,重废元祐皇后。蔡京当初复职,原是密结刘氏方得起用,现在刘后私行嘱托,如何可以推却?因对郝随道:“要重废孟后却也不难,只要有人出名奏请,我就可从中为力了。但是京内的大臣台谏,出面启奏,恐皇上暗中生疑,反倒不妙。须得个外任没有名望的申论才好。”郝随便想起冯澥和自己有旧,便去买嘱冯澥,并允许事成之后,保他升官。冯澥竟越俎上书,说元澥皇后不应复位。 蔡京见了此奏,便面请徽宗,交辅臣台官核议。此时的辅臣台官,哪一个不是蔡京羽党,于是御史中丞钱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肤等,奏称韩忠彦等,不该迎还废后,钓名沽誉,当时物议即已沸腾。现在连疏远小臣,亦效忠上书,天下公议,可想而知。蔡京、许将、赵挺之,又竭力主持。徽宗不得已,下诏除去元祐皇后位号,仍旧出居瑶宫。又追究当初议复位号的人,降韩忠彦、曾布官,迫贬李清臣为雷州司户参军,黄履为祈州团练副使,安署翰林学士曾肇、御史中丞丰稷等十七人于远州;擢冯澥为鸿胪寺主簿。

刘皇后深恨邹浩,复令郝随密嘱蔡京,加罪于浩。浩自徽宗召还,诏令入对,言及谏立后事!颇为嘉许,且问谏草何在?

浩奏称已经焚去。及退朝,以告陈瓘。瓘惊道:“君如何答称已焚,倘日后查问有司,奸人从中舞弊,那时无从辨冤,恐反因此得了祸了。”浩闻之,亦悔失言,但已不可挽回,只得听其自然了。蔡京受了刘后密嘱,果令私党,捍造诰疏,内有“刘后夺卓氏子,杀母取儿。人可欺,天不可欺”等语徽宗,斥浩诬蔑刘后并及先帝,因暴其罪,立谪昭州。追册刘后子茂为太子,予谥献愍并前刘后为皇太后,奉居崇恩宫。 时童贯在江浙设局,采办各种象牙、犀角、金玉竹藤器皿,装潢彩画雕刻织绣,日用工匠数千,应用材料,悉令百姓供给,因此中饱之财不计其数。但是富而不贵,心内尚觉不足,乃于暗中嘱托蔡京,京想:“内侍若要升官,只有军功的一条路可以立刻得个大官。”现在正主张收复湟州,蔡京乃力荐童贯,说他从前到过陕右,地理军情颇为熟悉,可以派去监王厚军。

后来王厚收复湟州,蔡京便率百官入贺,当由徽宗下诏赏功,特授蔡京为司空,晋封嘉国公。童贯果然得了景福殿使,兼襄州观察使。

其时景灵宫内,元祐诸贤画像已毁,另图熙宁元丰功臣于显谟阁,且就都城南大筑学宫,列屋千八百七十二楹,赐名辟雍。广储学土,研究王氏经义字说。辟雍中供奉孔、盂诸图像,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居孟子下,重籍奸党姓名。得三百有九人,刻石朝堂。许将稍有异议,即罢知河南府。从此满朝文武及各路将师,悉皆易为蔡京私人。陕西河东五路经略使陶节夫,为蔡京私党,诱致土蕃,贿令纳士,得邦叠潘三州。遂报称远人怀德,奉土归城,奏中竭力称扬蔡京,徽宗因此益加信任。

蔡京因收复湟州,得晋公爵,更觉扬扬得意,又要用童贯为熙河兰湟秦风路制置使,令图西夏。群臣莫敢异议,不料乃弟枢密使蔡卞反对道:“用宦官守边疆,必误大事。”蔡京极为怀恨!竟诋蔡卞怀私,出知河南府。蔡卞娶妻王氏,乃王安石女,号称七夫人,知书能诗。卞入朝议政,必先受教闺中。

僚属当嘲谑蔡卞道:“今日奉行各事,想就是床第余谈了。”

及人知枢密院事,家中设宴张乐,伶人竟揭言道:“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卞明明听得,只当不知。平居出入兄门,归家时尚称兄功德。七夫人冷笑道:“你兄比你晚达,今位出你上;你反去巴结他,可羞不可羞呢?”就这一语,遂使蔡卞与兄存了芥蒂。两府政议,时有龃龉,至此竟为乃兄排挤出外。

崇宁四年,春正月,以童贯为熙河等处经略安抚置制使。 有彗星出西方,其长竞天。徽宗下诏求言,户部尚书刘达,劝碎蔡京所立元祐党碑,将禁铜系籍诸人,悉行放宽,以攘天变。

徽宗从之,夜半遣黄门至朝堂,将元祐党碑击碎。次日,蔡京入朝,见党碑已碎,厉声问道:“是谁大胆,敢擅毁党碑,这还了得!必当启奏皇上,严加惩办。”

未知蔡京见了徽宗,有怎样话说,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