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 裴松之注》第五十五章 三國志卷五十五 吳書十 程黃韓蔣周陳董甘· 陳壽編繏裴松之注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從孫堅征伐,討黃巾於宛、鄧,破董卓於陽人,攻城野戰,身被創夷。
堅薨,復隨孫策在淮南,從攻廬江,拔之,還俱東渡。策到橫江、當利,破張英、于麋等,轉下秣陵、湖孰、句容、曲阿,普皆有功,增兵二千,騎五十匹。進破烏程、石木、波門、陵傳、餘亢,普功為多。策入會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唐。後徙丹楊都尉,居石城。復討宣城、涇、安吳、陵陽、春穀諸賊,皆破之。策嘗攻祖郎,大為所圍,普與一騎共蔽扞策,驅馬疾呼,以矛突賊,賊披,策因隨出。後拜盪寇中郎將,領零陵太守,從討劉勳於尋陽,進攻黃祖於沙羨,還鎮石城。
策薨,與張昭等共輔孫權,遂周旋三郡,平討不服。又從征江夏,還過豫章,別討樂安。樂安平定,代太史慈備海昏,與周瑜為左右督,破曹公於烏林,又進攻南郡,走曹仁。拜裨將軍,領江夏太守,治沙羨,食四縣。
先出諸將,普最年長,時人皆呼程公。性好施與,喜士大夫。周瑜卒,代領南郡太守。權分荊州與劉備,普復還領江夏,遷盪寇將軍,卒。〔一〕權稱尊號,追論普功,封子咨為亭侯。
〔一〕 吳書曰:普殺叛者數百人,皆使投火,即日病癘,百餘日卒。
黃蓋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也。〔一〕初為郡吏,察孝廉,辟公府。孫堅舉義兵,蓋從之。堅南破山賊,北走董卓,拜蓋別部司馬。堅薨,蓋隨策及權,擐甲周旋,蹈刃屠城。
〔一〕 吳書曰:故南陽太守黃子廉之後也,枝葉分離,自祖遷于零陵,遂家焉。蓋少孤,嬰丁凶難,辛苦備嘗,然有壯志,雖處貧賤,不自同於凡庸,常以負薪餘閒,學書疏,講兵事。
諸山越不賓,有寇難之縣,輒用蓋為守長。石城縣吏,特難檢御,蓋乃署兩掾,分主諸曹。教曰:「令長不德,徒以武功為官,不以文吏為稱。今賊寇未平,有軍旅之務,一以文書委付兩掾,當檢攝諸曹,糾擿謬誤。兩掾所署,事入諾出,若有姦欺,終不加以鞭杖,宜各盡心,無為眾先。」初皆佈威,夙夜恭職;久之,吏以蓋不視文書,漸容人事。蓋亦嫌外懈怠,時有所省,各得兩掾不奉法數事。乃悉請諸掾吏,賜酒食,因出事詰問。兩掾辭屈,皆叩頭謝罪。蓋曰:「前已相敕,終不以鞭杖相加,非相欺也。」遂殺之。縣中震慄。後轉春穀長,尋陽令。凡守九縣,所在平定。遷丹楊都尉,抑彊扶弱,山越懷附。
蓋姿貌嚴毅,善於養眾,每所征討,士卒皆爭為先。建安中,隨周瑜拒曹公於赤壁,建策火攻,語在瑜傳。〔一〕拜武鋒中郎將。武陵蠻夷反亂,攻守城邑,乃以蓋領太守。時郡兵才五百人,自以不敵,因開城門,賊半入,乃擊之,斬首數百,餘皆奔走,盡歸邑落。誅討魁帥,附從者赦之。自春訖夏,寇亂盡平,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郡境遂清。後長沙益陽縣為山賊所攻,蓋又平討。加偏將軍,病卒于官。
〔一〕 吳書曰:赤壁之役,蓋為流矢所中,時寒墮水,為吳軍人所得,不知其蓋也,置廁床中。蓋自彊以一聲呼韓當,當聞之,曰:「此公覆聲也。」向之垂涕,解易其衣,遂以得生。
蓋當官決斷,事無留滯,國人思之。〔一〕及權踐阼,追論其功,賜子柄爵關內侯。
〔一〕 吳書曰:又圖畫蓋形,四時祠祭。
韓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巨兒反。以便弓馬,有膂力,幸於孫堅,從征伐周旋,數犯危難,陷敵擒虜,為別部司馬。〔一〕及孫策東渡,從討三郡,遷先登校尉,授兵二千,騎五十匹。從征劉勳,破黃祖,還討鄱陽,領樂安長,山越畏服。後以中郎將與周瑜等拒破曹公,又與呂蒙襲取南郡,遷偏將軍,領永昌太守。宜都之役,與陸遜、朱然等共攻蜀軍於涿鄉,大破之,徙威烈將軍,封都亭侯。曹真攻南郡,當保東南。在外為帥,厲將士同心固守,又敬望督司,奉遵法令,權善之。黃武二年,封石城侯,遷昭武將軍,領冠軍太守,後又加都督之號。將敢死及解煩兵萬人,討丹楊賊,破之。會病卒,子綜襲侯領兵。
〔一〕 吳書曰:當勤苦有功,以軍旅陪隸,分於英豪,故爵位不加。終於堅世,為別部司馬。
其年,權征石陽,以綜有憂,使守武昌,而綜淫亂不軌。權雖以父故不問,綜內懷懼,〔一〕載父喪,將母家屬部曲男女數千人奔魏。魏以為將軍,封廣陽侯。數犯邊境,殺害人民,權常切齒。東興之役,綜為前鋒,軍敗身死,諸葛恪斬送其首,以白權廟。
〔一〕 吳書曰:綜欲叛,恐左右不從,因諷使劫略,示欲饒之,轉相放效,為行旅大患。後因詐言被詔,以部曲為寇盜見詰讓,云「將吏以下,當並收治」,又言恐罪自及。左右因曰:「惟當去耳。」遂共圖計,以當葬父,盡呼親戚姑姊,悉以嫁將吏,所幸婢妾,皆賜與親近,殺牛飲酒歃血,與共盟誓。
蔣欽字公奕,九江壽春人也。孫策之襲袁術,欽隨從給事。及策東渡,拜別部司馬,授兵。與策周旋,平定三郡,又從定豫章。調授葛陽尉,歷三縣長,討平盜賊,遷西部都尉。會稽冶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欽將兵討擊,遂禽合、狼,五縣平定,徙討越中郎將,以經拘、昭陽為奉邑。賀齊討黟賊,欽督萬兵,與齊并力,黟賊平定。從征合肥,魏將張遼襲權於津北,欽力戰有功,遷盪寇將軍,領濡須督。後召還都,拜(津)右護軍,典領辭訟。
權嘗入其堂內,母疏帳縹被,妻妾布裙。權歎其在貴守約,即敕御府為母作錦被,改易帷帳,妻妾衣服悉皆錦繡。
初,欽屯宣城,嘗討豫章賊。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權以欽在遠不許,盛由是自嫌於欽。曹公出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盛常畏欽因事害己,而欽每稱其善。盛既服德,論者美焉。〔一〕
〔一〕 江表傳曰:權謂欽曰:「盛前白卿,卿今舉盛,欲慕祁奚邪?」欽對曰:「臣聞公舉不挾私怨,盛忠而勤彊,有膽略器用,好萬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當助國求才,豈敢挾私恨以蔽賢乎!」權嘉之。
權討關羽,欽督水軍入沔,還,道病卒。權素服舉哀,以蕪湖民二百戶、田二百頃,給欽妻子。子壹封宣城侯,領兵拒劉備有功,還赴南郡,與魏交戰,臨陳卒。壹無子,弟休領兵,後有罪失業。
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也。與蔣欽隨孫策為左右,服事恭敬,數戰有功。策入會稽,署別部司馬,授兵。權愛其為人,請以自給。策討六縣山賊,權住宣城,使士自衛,不能千人,意尚忽略,不治圍落,而山賊數千人卒至。權始得上馬,而賊鋒刃已交於左右,或斫中馬鞍,眾莫能自定。惟泰奮激,投身衛權,膽氣倍人,左右由泰並能就戰。賊既解散,身被十二創,良久乃蘇。是日無泰,權幾危殆。策深德之,補春穀長。後從攻皖,及討江夏,還過豫章,復補宜春長,所在皆食其征賦。
從討黃祖有功。後與周瑜、程普拒曹公於赤壁,攻曹仁於南郡。荊州平定,將兵屯岑。曹公出濡須,泰復赴擊,曹公退,留督濡須,拜平虜將軍。時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並不伏也,權特為案行至濡須塢,因會諸將,大為酣樂。權自行酒到泰前,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鬥處以對,畢,使復服,歡讌極夜。其明日,遣使者授以御蓋。〔一〕於是盛等乃伏。
〔一〕 江表傳曰:權把其臂,因流涕交連,字之曰:「幼平,卿為孤兄弟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吳之功臣,孤當與卿同榮辱,等休戚。幼平意快為之,勿以寒門自退也。」即敕以己常所用御幘青縑蓋賜之。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導從出,鳴鼓角作鼓吹。
後權破關羽,欲進圖蜀,拜泰漢中太守、奮威將軍,封陵陽侯。黃武中卒。
子邵以騎都尉領兵。曹仁出濡須,戰有功,又從攻破曹休,進位裨將軍,黃龍二年卒。弟承領兵襲侯。
陳武字子烈,廬江松滋人。孫策在壽春,武往脩謁,時年十八,長七尺七寸,因從渡江,征討有功,拜別部司馬。策破劉勳,多得廬江人,料其精銳,乃以武為督,所向無前。及權統事,轉督五校。仁厚好施,鄉里遠方客多依託之。尤為權所親愛,數至其家。累有功勞,進位偏將軍。建安二十年,從擊合肥,奮命戰死。權哀之,自臨其葬。〔一〕
〔一〕 江表傳曰:權命以其愛妾殉葬,復客二百家。孫盛曰:昔三良從穆,秦師以之不征;魏妾既出,杜回以之僵仆。禍福之報,如此之效也。權仗計任術,以生從死,世祚之促,不亦宜乎!
子脩有武風,年十九,權召見獎厲,拜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時諸新兵多有逃叛,而脩撫循得意,不失一人。權奇之,拜為校尉。建安末,追錄功臣後,封脩都亭侯,為解煩督。黃龍元年卒。
弟表,字文奧,武庶子也,少知名,與諸葛恪、顧譚、張休等並侍東宮,皆共親友。尚書暨豔亦與表善,後豔遇罪,時人咸自營護,信厚言薄,表獨不然,士以此重之。(徙)〔從〕太子中庶子,拜翼正都尉。兄脩亡後,表母不肯事脩母,表謂其母曰:「兄不幸早亡,表統家事,當奉嫡母。母若能為表屈情,承順嫡母者,是至願也;若母不能,直當出別居耳。」表於大義公正如此。由是二母感寤雍穆。表以父死敵場,求用為將,領兵五百人。表欲得戰士之力,傾意接待,士皆愛附,樂為用命。時有盜官物者,疑無難士施明。明素壯悍,收考極毒,惟死無辭,廷尉以聞。權以表能得健兒之心,詔以明付表,使自以意求其情實。表便破械沐浴,易其衣服,厚設酒食,歡以誘之。明乃首服,具列支黨。表以狀聞。權奇之,欲全其名,特為赦明,誅戮其黨。遷表為無難右部督,封都亭侯,以繼舊爵。表皆陳讓,乞以傳脩子延,權不許。嘉禾三年,諸葛恪領丹楊太守,討平山越,以表領新安都尉,與恪參勢。初,表所受賜復人得二百家,在會稽新安縣。表簡視其人,皆堪好兵,乃上疏陳讓,乞以還官,充足精銳。詔曰:「先將軍有功於國,國家以此報之,卿何得辭焉?」表乃稱曰:「今除國賊,報父之仇,以人為本。空枉此勁銳以為僮僕,非表志也。」皆輒料取以充部伍。所在以聞,權甚嘉之。下郡縣,料正戶羸民以補其處。表在官三年,廣開降納,得兵萬餘人。事捷當出,會鄱陽民吳遽等為亂,攻沒城郭,屬縣搖動,表便越界赴討,遽以破敗,遂降。陸遜拜表偏將軍,進封都鄉侯,北屯章阬。年三十四卒。家財盡於養士,死之日,妻子露立,太子登為起屋宅。子敖年十七,拜別部司馬,授兵四百人。敖卒,脩子延復為司馬代敖。延弟永,將軍,封侯。始施明感表,自變行為善,遂成健將,致位將軍。
董襲字元代,會稽餘姚人,長八尺,武力過人。〔一〕孫策入郡,襲迎於高遷亭,策見而偉之,到署門下賊曹。時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聚黨數千人,策自出討,襲身斬羅、勃首,還拜別部司馬,授兵數千,遷揚武都尉。從策攻皖,又討劉勳於尋陽,伐黃祖於江夏。
〔一〕 謝承後漢書稱襲志節慷慨,武毅英烈。
策薨,權年少,初統事,太妃憂之,引見張昭及襲等,問江東可保安否,襲對曰:「江東地勢,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眾皆壯其言。
鄱陽賊彭虎等眾數萬人,襲與淩統、步騭、蔣欽各別分討。襲所向輒破,虎等望見旌旗,便散走,旬日盡平,拜威越校尉,遷偏將軍。
建安十三年,權討黃祖。祖橫兩蒙衝挾守沔口,以栟閭大紲繫石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襲與淩統俱為前部,各將敢死百人,人被兩鎧,乘大舸船,突入蒙衝裏。襲身以刀斷兩紲,蒙衝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便開門走,兵追斬之。明日大會,權舉觴屬襲曰:「今日之會,斷紲之功也。」
曹公出濡須,襲從權赴之,使襲督五樓船住濡須口。夜卒暴風,五樓船傾覆,左右散走舸,乞使襲出。襲怒曰:「受將軍任,在此備賊,何等委去也,敢復言此者斬!」於是莫敢干。其夜船敗,襲死。權改服臨殯,供給甚厚。
甘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一〕少有氣力,好游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群聚相隨,挾持弓弩,負毦帶鈴,民聞鈴聲,即知是寧。〔二〕人與相逢,及屬城長吏,接待隆厚者乃與交歡;不爾,即放所將奪其資貨,於長吏界中有所賊害,作其發負,至二十餘年。止不攻劫,頗讀諸子,乃往依劉表,因居南陽,不見進用,後轉托黃祖,祖又以凡人畜之。〔三〕
〔一〕 吳書曰:寧本南陽人,其先客於巴郡。寧為吏舉計掾,補蜀郡丞,頃之,棄官歸家。
〔二〕 吳書曰:寧輕俠殺人,藏舍亡命,聞於郡中。其出入,步則陳車騎,水則連輕舟,侍從被文繡,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繒錦維舟,去或割棄,以示奢也。
〔三〕 吳書曰:寧將僮客八百人就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時諸英豪各各起兵,寧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土崩,并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不禮之。權討祖,祖軍敗奔走,追兵急,寧以善射,將兵在後,射殺校尉淩操。祖既得免,軍罷還營,待寧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寧,祖不用,令人化誘其客,客稍亡。寧欲去,恐不獲免,獨憂悶不知所出。飛知其意,乃要寧,為之置酒,謂曰:「吾薦子者數矣,主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庶遇知己。」寧良久乃曰:「雖有其志,未知所由。」飛曰:「吾欲白子為邾長,於是去就,孰與臨版轉丸乎?」寧曰:「幸甚。」飛白祖,聽寧之縣。招懷亡客并義從者,得數百人。
於是歸吳。周瑜、呂蒙皆共薦達,孫權加異,同於舊臣。寧陳計曰:「今漢祚日微,曹操彌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誠是國之西勢也。寧已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規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耄已甚,財穀並乏,左右欺弄,務於貨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脩,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致亂。」寧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權遂西,果禽祖,盡獲其士眾。遂授寧兵,屯當口。〔一〕
〔一〕 吳書曰:初,權破祖,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飛令人告急於寧,寧曰:「飛若不言,吾豈忘之?」權為諸將置酒,寧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寧不值飛,固已損骸於溝壑,不得致命於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將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致之,若走去何?」寧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寧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
後隨周瑜拒破曹公於烏林。攻曹仁於南郡,未拔,寧建計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時手下有數百兵,并所新得,僅滿千人。曹仁乃令五六千人圍寧。寧受攻累日,敵設高樓,雨射城中,士眾皆懼,惟寧談笑自若。遣使報瑜,瑜用呂蒙計,帥諸將解圍。後隨魯肅鎮益陽,拒關羽。羽號有三萬人,自擇選銳士五千人,投縣上流十餘里淺瀨,云欲夜涉渡。肅與諸將議。寧時有三百兵,乃曰:「可復以五百人益吾,吾往對之,保羽聞吾欬唾,不敢涉水,涉水即是吾禽。」肅便選千兵益寧,寧乃夜往。羽聞之,住不渡,而結柴營,今遂名此處為關羽瀨。權嘉寧功,拜西陵太守,領陽新、下雉兩縣。
後從攻皖,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吏士先,卒破獲朱光。計功,呂蒙為最。寧次之,拜折衝將軍。
後曹公出濡須,寧為前部督,受敕出斫敵前營。權特賜米酒眾殽,寧乃料賜手下百餘人食。食畢,寧先以銀碗酌酒,自飲兩碗,乃酌與其都督。都督伏,不肯時持。寧引白削置膝上,呵謂之曰:「卿見知於至尊,熟與甘寧?甘寧尚不惜死,卿何以獨惜死乎?」都督見寧色厲,即起拜持酒,通酌兵各一銀碗。至二更時,銜枚出斫敵。敵驚動,遂退。寧益貴重,增兵二千人。〔一〕
〔一〕 江表傳曰:「曹公出濡須,號步騎四十萬,臨江飲馬。權率眾七萬應之,使寧領三千人為前部督。權密敕寧,使夜入魏軍。寧乃選手下健兒百餘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踰壘入營,斬得數十級。北軍驚駭鼓譟,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因夜見權,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即賜絹千疋,刀百口。權曰:「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相敵也。」停住月餘,北軍便退。
寧雖麤猛好殺,然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健兒亦樂為用命。建安二十年,從攻合肥,會疫疾,軍旅皆已引出,唯車下虎士千餘人,并呂蒙、蔣欽、淩統及寧,從權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寧引弓射敵,與統等死戰。寧厲聲問鼓吹何以不作,壯氣毅然,權尤嘉之。〔一〕
〔一〕 吳書曰:淩統怨寧殺其父操,寧常備統,不與相見。權亦命統不得讎之。嘗於呂蒙舍會,酒酣,統乃以刀舞。寧起曰:「寧能雙戟舞。」蒙曰:「寧雖能,未若蒙之巧也。」因操刀持楯,以身分之。後權知統意,因令寧將兵,遂徙屯於半州。
寧廚下兒曾有過,走投呂蒙。蒙恐寧殺之,故不即還。後寧齎禮禮蒙母,臨當與升堂,乃出廚下兒還寧。寧許蒙不殺。斯須還船,縛置桑樹,自挽弓射殺之。畢,敕船人更增舸纜,解衣臥船中。蒙大怒,擊鼓會兵,欲就船攻寧。寧聞之,故臥不起。蒙母徒跣出諫蒙曰:「至尊待汝如骨肉,屬汝以大事,何有以私怒而欲攻殺甘寧?寧死之日,縱至尊不問,汝是為臣下非法。」蒙素至孝,聞母言,即豁然意釋,自至寧船,笑呼之曰:「興霸,老母待卿食,急上!」寧涕泣歔欷曰:「負卿。」與蒙俱還見母,歡宴竟日。
寧卒,權痛惜之。子瑰,以罪徙會稽,無幾死。
淩統字公績,吳郡餘杭人也。父操,輕俠有膽氣,孫策初興,每從征伐,常冠軍履鋒。守永平長,平治山越,奸猾斂手,遷破賊校尉。及權統軍,從討江夏。入夏口,先登,破其前鋒,輕舟獨進,中流矢死。
統年十五,左右多稱述者,權亦以操死國事,拜統別部司馬,行破賊都尉,使攝父兵。後從擊山賊,權破保屯先還,餘麻屯萬人,統與督張異等留攻圍之,克日當攻。先期,統與督陳勤會飲酒,勤剛勇任氣,因督祭酒,陵轢一坐,舉罰不以其道。統疾其侮慢,面折不為用。勤怒詈統,及其父操,統流涕不答,眾因罷出。勤乘酒凶悖,又於道路辱統。統不忍,引刀斫勤,數日乃死。及當攻屯,統曰:「非死無以謝罪。」乃率厲士卒,身當矢石,所攻一面,應時披壞,諸將乘勝,遂大破之。還,自拘於軍正。權壯其果毅,使得以功贖罪。
後權復征江夏,統為前鋒,與所厚健兒數十人共乘一船,常去大兵數十里。行入右江,斬黃祖將張碩,盡獲船人。還以白權,引軍兼道,水陸並集。時呂蒙敗其水軍,而統先搏其城,於是大獲。權以統為承烈都尉,與周瑜等拒破曹公於烏林,遂攻曹仁,遷為校尉。雖在軍旅,親賢接士,輕財重義,有國士之風。
又從破皖,拜盪寇中郎將,領沛相。與呂蒙等西取三郡,反自益陽,從往合肥,為右部督。時權徹軍,前部已發,魏將張遼等奄至津北。權使追還前兵,兵去已遠,勢不相及,統率親近三百人陷圍,扶扞權出。敵已毀橋,橋之屬者兩版,權策馬驅馳,統復還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所殺數十人,度權已免,乃還。橋敗路絕,統被甲潛行。權既御船,見之驚喜。統痛親近無反者,悲不自勝。權引袂拭之,謂曰:「公績,亡者已矣,苟使卿在,何患無人?」〔一〕拜偏將軍,倍給本兵。
〔一〕 吳書曰:統創甚,權遂留統於舟,盡易其衣服。其創賴得卓氏良藥,故得不死。
時有薦同郡盛暹於權者,以為梗概大節,有過於統,權曰:「且令如統足矣。」後召暹夜至,時統已臥,聞之,攝衣出門,執其手以入。其愛善不害如此。
統以山中人尚多壯悍,可以威恩誘也,權令東占且討之,命敕屬城,凡統所求,皆先給後聞。統素愛士,士亦慕焉。得精兵萬餘人,過本縣,步入寺門,見長吏懷三版,恭敬盡禮,親舊故人,恩意益隆。事畢當出,會病卒,時年四十九。權聞之,拊床起坐,哀不能自止,數日減膳,言及流涕,使張承為作銘誄。
二子烈、封,年各數歲,權內養於宮,愛待與諸子同,賓客進見,呼示之曰:「此吾虎子也。」及八九歲,令葛光教之讀書,十日一令乘馬,追錄統功,封烈亭侯,還其故兵。後烈有罪免,封復襲爵領兵。〔一〕
〔一〕 孫盛曰:觀孫權之養士也,傾心竭思,以求其死力,泣周泰之夷,殉陳武之妾,請呂蒙之命,育淩統之孤,卑曲苦志,如此之勤也。是故雖令德無聞,仁澤(內)〔罔〕著,而能屈彊荊吳,僭擬年歲者,抑有由也。然霸王之道,期於大者遠者,是以先王建德義之基,恢信順之宇,制經略之綱,明貴賤之序,易簡而其親可久,體全而其功可大,豈委璅近務,邀利於當年哉?語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其是之謂乎!
徐盛字文嚮,琅邪莒人也。遭亂,客居吳,以勇氣聞。孫權統事,以為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守柴桑長,拒黃祖。祖子射,嘗率數千人下攻盛。盛時吏士不滿二百,與相拒擊,傷射吏士千餘人。已乃開門出戰,大破之。射遂絕跡不復為寇。權以為校尉、蕪湖令。復討臨城南阿山賊有功,徙中郎將,督校兵。
曹公出濡須,從權禦之。魏嘗大出橫江,盛與諸將俱赴討。時乘蒙衝,遇迅風,船落敵岸下,諸將恐懼,未有出者,盛獨將兵,上突斫敵,敵披退走,有所傷殺,風止便還,權大壯之。
及權為魏稱藩,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貞有驕色,張昭既怒,而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并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旅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
後遷建武將軍,封都亭侯,領廬江太守,賜臨城縣為奉邑。劉備次西陵,盛攻取諸屯,所向有功。曹休出洞口,盛與呂範、全琮渡江拒守。遭大風,船人多喪,盛收餘兵,與休夾江。休使兵將就船攻盛,盛以少禦多,敵不能克,各引軍退。遷安東將軍,封蕪湖侯。
後魏文帝大出,有渡江之志,盛建計從建業築圍,作薄落,圍上設假樓,江中浮船。諸將以為無益,盛不聽,固立之。文帝到廣陵,望圍愕然,彌漫數百里,而江水盛長,便引軍退。諸將乃伏。〔一〕
〔一〕 干寶晉紀所云疑城,已注孫權傳。魏氏春秋云:文帝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也。」
黃武中卒。子楷,襲爵領兵。
潘璋字文珪,東郡發干人也。孫權為陽羨長,始往隨權。性博蕩嗜酒,居貧,好賒酤,債家至門,輒言後豪富相還。權奇愛之,因使召募,得百餘人,遂以為將。討山賊有功,署別部司馬。後為吳大巿刺奸,盜賊斷絕,由是知名,遷豫章西安長。劉表在荊州,民數被寇,自璋在事,寇不入境。比縣建昌起為賊亂,轉領建昌,加武猛校尉,討治惡民,旬月盡平,召合遺散,得八百人,將還建業。
合肥之役,張遼奄至,諸將不備,陳武鬥死,宋謙、徐盛皆披走,璋身次在後,便馳進,橫馬斬謙、盛兵走者二人,兵皆還戰。權甚壯之,拜偏將軍,遂領百校,屯半州。
權征關羽,璋與朱然斷羽走道,到臨沮,住夾石。璋部下司馬馬忠禽羽,并羽子平、都督趙累等。權即分宜都(至)〔巫〕、秭歸二縣為固陵郡,拜璋為太守、振威將軍,封溧陽侯。甘寧卒,又并其軍。劉備出夷陵,璋與陵遜并力拒之,璋部下斬備護軍馮習等,所殺傷甚眾,拜平北將軍、襄陽太守。
魏將夏侯尚等圍南郡,分前部三萬人作浮橋,渡百里洲上,諸葛瑾、楊粲並會兵赴救,未知所出,而魏兵日渡不絕。璋曰:「魏勢始盛,江水又淺,未可與戰。」便將所領,到魏上流五十里,伐葦數百萬束,縛作大筏,欲順流放火,燒敗浮橋。作筏適畢,伺水長當下,尚便引退。璋下備陸口。權稱尊號,拜右將軍。
璋為人麤猛,禁令肅然,好立功業,所領兵馬不過數千,而其所在常如萬人。征伐止頓,便立軍巿,他軍所無,皆仰取足。然性奢泰,末年彌甚,服物僭擬。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數不奉法。監司舉奏,權惜其功而輒原不問。嘉禾三年卒。子平,以無行徙會稽。璋妻居建業,賜田宅,復客五十家。
丁奉字承淵,廬江安豐人也。少以驍勇為小將,屬甘寧、陸遜、潘璋等。數隨征伐,戰鬥常冠軍。每斬將搴旗,身被創夷。稍遷偏將軍。孫亮即位,為冠軍將軍,封都亭侯。
魏遣諸葛誕、胡遵等攻東興,諸葛恪率軍拒之。諸將皆曰:「敵聞太傅自來,上岸必遁走。」奉獨曰:「不然。彼動其境內,悉許、洛兵大舉而來,必有成規,豈虛還哉?無恃敵之不至,恃吾有以勝之。」及恪上岸,奉與將軍唐咨、呂據、留贊等,俱從山西上。奉曰:「今諸軍行遲,若敵據便地,則難與爭鋒矣。」乃辟諸軍使下道,帥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至,遂據徐塘。天寒雪,敵諸將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相謂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解鎧著冑,持短兵。敵人從而笑焉,不為設備。奉縱兵斫之,大破敵前屯。會據等至,魏軍遂潰。遷滅寇將軍,進封都(亭)〔鄉〕侯。
魏將文欽來降,以奉為虎威將軍,從孫峻至壽春迎之,與敵追軍戰於高亭。奉跨馬持矛,突入其陳中,斬首數百,獲其軍器。進封安豐侯。
太平二年,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來降,魏人圍之。遣朱異、唐咨等往救,復使奉與黎斐解圍。奉為先登,屯於黎漿,力戰有功,拜左將軍。
孫休即位,與張布謀,欲誅孫綝,布曰:「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休召奉告曰:「綝秉國威,將行不軌,欲與將軍誅之。」奉曰:「丞相兄弟友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下兵以誅之也。」休納其計,因會請綝,奉與張布目左右斬之。遷大將軍,加左右都護。永安三年,假節領徐州牧。六年,魏伐蜀,奉率諸軍向壽春,為救蜀之勢。蜀亡,軍還。
休薨,奉與丞相濮陽興等從萬彧之言,共迎立孫皓,遷右大司馬左軍師。寶鼎三年,皓命奉與諸葛靚攻合肥。奉與晉大將石苞書,搆而閒之,苞以徵還。建衡元年,奉復帥眾治徐塘,因攻晉穀陽。穀陽民知之,引去,奉無所獲。皓怒,斬奉導軍。三年,卒。奉貴而有功,漸以驕矜,或有毀之者,皓追以前出軍事,徙奉家於臨川。奉弟封,官至後將軍,先奉死。
評曰:凡此諸將,皆江表之虎臣,孫氏之所厚待也。以潘璋之不脩,權能忘過記功,其保據東南,宜哉!陳表將家支庶,而與冑子名人比翼齊衡,拔萃出類,不亦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