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第四十三章 魏書卷三十八 列傳第二十六· 魏收
刁雍 王慧龍 韓延之 袁式
刁雍,字淑和,勃海饒安人也。高祖攸,晉御史中丞。曾祖協,從司馬叡渡江,居于京口,位至尚書令。父暢,司馬德宗右衛將軍。初,暢兄逵以劉裕輕狡薄行,負社錢三萬,違時不還,執而徵焉。及裕誅桓玄,以嫌故先誅刁氏。雍為暢故吏所匿,奔姚興豫州牧姚紹於洛陽,後至長安。雍博覽書傳,姚興以雍為太子中庶子。
泰常二年,姚泓滅,與司馬休之等歸國。上表陳誠,於南境自效。太宗許之,假雍建義將軍。雍遂於河濟之間招集流散,得五千餘人,南阻大闕,〔一〕擾動徐兗,建牙誓眾,傳檄邊境。劉裕遣將李嵩等討雍,雍斬之於蒙山。於是眾至二萬,進屯固山。七年三月,雍從弟彌亦率眾入京口,規共討裕,裕遣兵破之。六月,雍又侵裕青州,雍敗,乃收散卒保於馬耳山。又為裕青州軍所逼,遂入大鄉山。
八年,太宗南幸鄴,朝於行觀。〔二〕問:「先聞卿家縛劉裕,於卿親疏?」雍曰:「是臣伯父。」太宗笑曰:「劉裕父子當應憚卿。」又謂之曰:「朕先遣叔孫建等攻青州,民盡藏避,城猶未下。彼既素憚卿威,士民又相信服,今欲遣卿助建等,卿宜勉之。」於是假雍鎮東將軍、青州刺史、東光侯,給五萬騎,使別立義軍。建先攻東陽,雍至,招集義眾,得五千人。遣撫慰郡縣,土人盡下,送租供軍。是時攻東陽,平其北城三十許步。劉義符青州刺史竺夔於城內鑿地道,南下入澠水澗,以為退路。雍謂建曰:「此城已平,〔三〕宜時入取。不者走盡。」建懼傷兵士,難之。雍曰:「若懼傷官兵者,雍今請將義兵先入。」建不聽。夔欲東走,會義符遣其將檀道濟等救青州。雍謂建曰:「賊畏官軍突騎,以鎖連車為函陣。大峴已南,處處狹隘,不得方軌。雍求將義兵五千,要嶮破之。」建不聽曰:「兵人不宜水土,疫病過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盡,何須復戰。今不損大軍,安全而返,計之上也。」建乃引還。
雍遂鎮尹卯固。又詔令南入,以亂賊境。雍攻克項城。會有敕追令隨機立效,雍於是招集譙、梁、彭、沛民五千餘家,置二十七營,遷鎮濟陰。延和二年,立徐州於外黃城,置譙、梁、彭、沛四郡九縣,以雍為平南將軍、徐州刺史,賜爵東安侯。在鎮七年,太延四年,徵還京師,頻歲為邊民所請。世祖嘉之,真君二年復授使持節、侍中、都督揚豫兗徐四州諸軍事、征南將軍、徐豫二州刺史。
三年,劉義隆將裴方明寇陷仇池,詔雍與建興公古弼等十餘將討平之。五年,以本將軍為薄骨律鎮將。至鎮,表曰:
臣蒙寵出鎮,奉辭西藩,總統諸軍,戶口殷廣。又總勒戎馬,以防不虞,督課諸屯,以為儲積。夙夜惟憂,不遑寧處。以今年四月末到鎮,時以夏中,不及東作。念彼農夫,雖復布野,官渠乏水,不得廣殖。乘前以來,功不充課,兵人口累,率皆飢儉。略加檢行,知此土稼穡艱難。
夫欲育民豐國,事須大田。此土乏雨,正以引河為用。觀舊渠堰,乃是上古所制,非近代也。富平西南三十里,有艾山,南北二十六里,東西四十五里,鑿以通河,似禹舊跡。其兩岸作溉田大渠,廣十餘步,山南引水入此渠中。計昔為之,高於水不過一丈。〔四〕河水激急,沙土漂流,今日此渠高於河水二丈三尺,又河水浸射,往往崩頹。渠溉高懸,水不得上。雖復諸處案舊引水,水亦難求。今艾山北,河中有洲渚,水分為二。西河小狹,水廣百四十步。臣今求入來年正月,於河西高渠之北八里、分河之下五里,平地鑿渠,廣十五步,深五尺,築其兩岸,令高一丈。北行四十里,還入古高渠,即循高渠而北,復八十里,合百二十里,大有良田。計用四千人,四十日功,渠得成訖。所欲鑿新渠口,河下五尺,水不得入。今求從小河東南岸斜斷到西北岸,計長二百七十步,廣十步,高二丈,絕斷小河。二十日功,計得成畢,合計用功六十日。小河之水,盡入新渠,水則充足,溉官私田四萬餘頃。一旬之間,則水一遍,水凡四溉,穀得成實。官課常充,民亦豐贍。
詔曰:「卿憂國愛民,知欲更引河水,勸課大田。宜便興立,以克就為功,何必限其日數也。有可以便國利民者,動靜以聞。」
七年,雍表曰:「奉詔高平、安定、統萬及臣所守四鎮,出車五千乘,運屯穀五十萬斛付沃野鎮,以供軍糧。臣鎮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深沙,輕車來往,猶以為難,設令載穀,不過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滯陷。又穀在河西,轉至沃野,越度大河,計車五千乘,運十萬斛,百餘日乃得一返,大廢生民耕墾之業。車牛艱阻,難可全至,一歲不過二運,五十萬斛乃經三年。臣前被詔,有可以便國利民者動靜以聞。臣聞鄭、白之渠,遠引淮海之粟,泝流數千,周年乃得一至,猶稱國有儲糧,民用安樂。今求於牽屯山河水之次,造船二百艘,二船為一舫,一船勝穀二千斛,一舫十人,計須千人。臣鎮內之兵,率皆習水。一運二十萬斛。方舟順流,五日而至,自沃野牽上,十日還到,合六十日得一返。從三月至九月三返,運送六十萬斛,計用人功,輕於車運十倍有餘,不費牛力,又不廢田。」詔曰:「知欲造船運穀,一冬即成,大省民力,既不費牛,又不廢田,甚善。非但一運,自可永以為式。今別下統萬鎮出兵以供運穀,卿鎮可出百兵為船工,豈可專廢千人?雖遣船匠,猶須卿指授,未可專任也。諸有益國利民如此者,續復以聞。」
九年,雍表曰:「臣聞安不忘亂,先聖之政也。況綏服之外,帶接邊城,防守不備,無以禦敵者也。臣鎮所綰河西,爰在邊表,常懼不虞。平地積穀,實難守護。兵人散居,無所依恃。脫有妖姦,必致狼狽。雖欲自固,無以得全。今求造城儲穀,置兵備守。鎮自建立,更不煩官。又於三時之隙,不令廢農。一歲、二歲不訖,三歲必成。立城之所,必在水陸之次。大小高下,量力取辦。」詔許之。至十年三月,城訖。詔曰:「卿深思遠慮,憂勤盡思,知城已周訖,邊境無不虞之憂,千載有永安之固,朕甚嘉焉。即名此城為刁公城,以旌爾功也。」
興光二年,詔雍還都,拜特進,將軍如故。和平六年,表曰:
臣聞有國有家者,莫不禮樂為先。故樂記云:禮所以制外,樂所以修內。和氣中釋,恭敬溫文。是以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易俗移風,莫善於樂。且於一民一俗,尚須崇而用之,況統御八方,陶鈞六合者哉?故帝堯修五禮以明典章,作咸池以諧萬類,顯皇軌於云岱,揚鴻化於介丘。令木石革心,鳥獸率舞。包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夫感天動神,莫近於禮樂。故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阜生;節,故報天祭地。禮行於郊,則上下和肅。肅者,禮之情;和者,樂之致。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違。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歟?
唯聖人知禮樂之不可以已,故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所以承天之道,治人之情。故王者治定制禮,功成作樂。虞夏殷周,易代而起。及周之末,王政陵遲。仲尼傷禮樂之崩亡,痛文武之將墜,自衛返魯,各得其中。逮乎秦皇,翦棄道術,灰滅典籍,坑燼儒士,盲天下之目,絕象魏之章,簫韶來儀,不可復矣。賴大漢之興,改正朔,易服色,協音樂,制禮儀,正聲古禮,粗欲周備。至於孝章,每以三代損益,優劣殊軌,歎其薄德,無以易民視聽。博士曹褒睹斯詔也,知上有制作之意,乃上疏求定諸儀,以為漢禮。終於休廢,寢而不行。及魏晉之日,修而不備。
伏惟陛下無為以恭己,使賢以御世,方鳴和鸞以陟岱宗,陪群后以昇中岳,而三禮闕於唐辰,象舞替於周日。夫君舉必書,古之典也。柴望之禮,帝王盛事。臣今以為有其時而無其禮,有其德而無其樂。史闕封石之文,工絕清頌之饗,良由禮樂不興,王政有闕所致也。〔五〕臣聞樂由禮,所以象德;禮由樂,所以防淫。五帝殊時不相沿,三王異世不相襲。事與時並,名與功偕故也。臣識昧儒先,管窺不遠,謂宜修禮正樂,以光大聖之治。
詔令公卿集議,會高宗崩,遂寢。
皇興中,雍與隴西王源賀及中書監高允等並以耆年特見優禮,錫雍几杖,劍履上殿,月致珍羞焉。
雍性寬柔,好尚文典,手不釋書,明敏多智。凡所為詩賦頌論并雜文,百有餘篇。又汎施愛士,怡靜寡欲。篤信佛道,著教誡二十餘篇,以訓導子孫。太和八年冬卒,年九十五。賜命服一襲,賵帛五百匹,贈儀同三司、冀州刺史,將軍如故,諡曰簡。
雍長子纂,字奉宗。中書侍郎。早卒。
纂弟遵,字奉國。襲爵。
遵弟紹,字奉世。武騎侍郎、汝陰王天賜涼州征西府司馬。
紹弟獻,字奉章。祕書郎。
獻弟融,字奉業。汝陰太守。
融弟肅,字奉誠。中書博士。
遵少不拘小節,長更修改。太和中,例降為侯。〔六〕景明中,除相州魏郡太守。還為太尉諮議參軍。年七十,志力不衰。嘗經篤疾,幾死,見神明救免,言是福門之子,當享長年。延昌三年,遷司農少卿。尋拜龍驤將軍、洛州刺史。遵招誘有方,蕭衍新化太守杜性、新化令杜龍振、平陽令杜臺定等,率戶三千據地內附。熙平元年七月卒,年七十六。贈平東將軍、兗州刺史,諡曰惠侯。有子十三人。
長子楷,字景伯。州舉秀才。早卒。
子沖,字文助。〔七〕在儒林傳。
楷弟尚,字景勝。本州治中。早卒。
尚弟整,字景智。少有大度,頗涉書史。郡功曹。太和十五年,奉朝請。高祖都洛,親自臨選,除司空法曹參軍。
高祖南討,以廣陽王嘉鎮荊州,整為嘉外兵參軍事。尋轉太尉、咸陽王禧外兵參軍。景明中,除給事中,領本州中正。尋除尚書左中兵郎中。正始中,蕭衍江州刺史王茂先來寇南境,平南將軍楊大眼討之,詔整持節為大眼軍司,大破茂先,斬衍輔國將軍王花等。永平初,以軍功除員外散騎常侍,仍除郎中。延昌三年秋,世宗親選百官於朝堂,拜右軍將軍,仍除郎中。尋轉驍騎將軍。未幾,丁父憂。
相州刺史、中山王熙在鄴起兵,〔八〕將誅元叉等。事敗,傳首京師,熙之親故莫敢視。整弟婦即熙姊,遂收其屍藏之,後乃還熙所親。叉聞而致憾,因以熙弟略南走蕭衍,誣整將叛,送整與弟宣及子恭等幽繫之。〔九〕賴御史王基、前軍將檢事使魏子建理雪,獲免。後自征虜將軍出除范陽太守。時已兵亂,整郡獲全。去郡之後,尋被陷沒。靈太后反政,除安南將軍、光祿大夫。元略曾於整坐泣謂黃門王誦、尚書袁翻曰:「刁公收斂我家,卿等宜知。」
整以母老,河北喪亂,時整族弟雙為西兗州刺史,整遂攜家依焉。永安初,拜金紫光祿大夫。二年,兼黃門。元顥入洛,用為滄州刺史。莊帝還朝,坐免官。後歸鄉里。及莊帝殺尒朱榮,就除鎮東將軍、行滄州事。普泰初,假征東大將軍、滄冀瀛三州刺史、大都督,將軍如前。尋加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逢本鄉賊亂,奉母客於齊州。加衛大將軍。天平四年,卒於鄴。贈司空公,諡曰文獻。整解音律,輕財好施,交結名勝,聲酒自娛。然貪而好色,為議者所貶。
初雍與從弟寶惠俱入國。寶惠,字道明,太祖以為上客。卒,有六子。子連城,為冀州開府掾。
刁氏世有榮祿,而門風不甚修潔,為時所鄙。
雍族孫雙,字子山。高祖藪,晉齊郡太守。藪因晉亂居青州之樂安。父道履,皇興初,除平原太守。至雙始還本鄉。雙少好學,兼涉文史,雅為中山王英所知賞。拜西河太守。
正光初,中山王熙之誅也,熙弟略投命於雙,雙護之周年。時購略甚切。略乃謂雙曰:「我兄弟屠滅已盡,唯我一身漏刃相託。卿雖厚恩,久見容蔽,但事留變生,終恐難保。脫萬一發覺,我死分也,無事相累卿。若送吾出境,便是再生之惠,如其不爾,輒欲自裁。」雙曰:「人生會有一死,死所難遇耳。今遭知己,視死如歸,願不以為慮。」略後苦求南轉,雙乃遣從子昌送達江左。靈太后返政,知略因雙獲免,徵拜光祿大夫。時略姊饒安公主,刁宣妻也,頻訴靈太后,乞徵略還朝廷。乃以徐州所獲俘江革、祖暅二人易之。以雙與略有舊,乃令至境迎接略。
肅宗末,除西兗州刺史。時賊盜蜂起,州人張桃弓等招聚亡命,公行劫掠。雙至境,先遣使諭桃弓,陳示禍福,桃弓即隨使歸罪,雙捨而不問。後有盜發之處,令桃弓追捕,咸悉擒獲。於是州境清肅。莊帝初,行濟州刺史,以功封曲城鄉男。出帝初,遷驃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一0〕興和三年卒。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齊州刺史,諡曰清穆。
王慧龍,自云太原晉陽人,司馬德宗尚書僕射愉之孫,散騎侍郎緝之子也。幼聰慧,愉以為諸孫之龍,故名焉。初,劉裕微時,愉不為禮,及得志,愉合家見誅。慧龍年十四,為沙門僧彬所匿。百餘日,將慧龍過江,為津人所疑,曰:「行意匆匆徬徨,得非王氏諸子乎?」僧彬曰:「貧道從師有年,止西岸,今暫欲定省,還期無遠,此隨吾受業者,何至如君言。」既濟,遂西上江陵,依叔祖忱故吏荊州前治中習辟疆。時刺史魏詠之卒,辟疆與江陵令羅脩、前別駕劉期公、土人王騰等謀舉兵,推慧龍為盟主,剋日襲州城。而劉裕聞詠之卒,亦懼江陵有變,遣其弟道規為荊州,眾遂不果。羅脩將慧龍,又與僧彬北詣襄陽。司馬德宗雍州刺史魯宗之資給慧龍,送渡江,遂自虎牢奔于姚興。其自言也如此。
泰常二年,姚泓滅,慧龍歸國。太宗引見與言,慧龍請效力南討,言終,俯而流涕,天子為之動容。謂曰:「朕方混一車書,席卷吳會,卿情計如此,豈不能相資以眾乎?」然亦未之用。後拜洛城鎮將,配兵三千人鎮金墉。既拜十餘日,太宗崩。世祖初即位,咸謂南人不宜委以師旅之任,遂停前授。
初,崔浩弟恬聞慧龍王氏子,以女妻之。浩既婚姻,及見慧龍,曰:「信王家兒也。」王氏世齇鼻,江東謂之齇王。慧龍鼻大,浩曰:「真貴種矣。」數向諸公稱其美。司徒長孫嵩聞之,不悅,言於世祖,以其嘆服南人,則有訕鄙國化之意。世祖怒,召浩責之。浩免冠陳謝得釋。及魯宗之子軌奔姚興,後歸國,云慧龍是王愉家豎,僧彬所通生也。浩雖聞之,以女之故,成贊其族。慧龍由是不調。
久之,除樂安王範傅,領并荊揚三州大中正。慧龍抗表,願得南垂自效。崔浩固言之,乃授南蠻校尉、安南大將軍左長史。及劉義隆荊州刺史謝晦起兵江陵,引慧龍為援。慧龍督司馬靈壽等一萬人拔其思陵戍,〔一一〕進圍項城。晦敗,乃班師。後劉義隆將王玄謨寇滑臺,詔假慧龍楚兵將軍,與安頡等同討之。相持五十餘日,諸將以賊盛莫敢先,慧龍設奇兵大破之。世祖賜以劍馬錢帛,授龍驤將軍,賜爵長社侯,拜滎陽太守,仍領長史。在任十年,農戰並修,大著聲績。招攜邊遠,歸附者萬餘家,號為善政。
其後,劉義隆將到彥之、檀道濟等頻頓淮潁,大相侵掠,慧龍力戰,屢摧其鋒。彥之與友人蕭斌書曰:「魯軌頑鈍,馬楚粗狂,亡人之中唯王慧龍及韓延之可為深憚。不意儒生懦夫,乃令老子訝之。」劉義隆縱反間,云慧龍自以功高而位不至,欲引寇入邊,因執安南大將軍司馬楚之以叛。世祖聞曰:「此必不然,是齊人忌樂毅耳。」乃賜慧龍璽書曰:「義隆畏將軍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風塵之言,想不足介意也。」劉義隆計既不行,復遣刺客呂玄伯購慧龍首,二百戶男、絹一千匹。玄伯偽為反間來,求屏人有所論。慧龍疑之,使人探其懷,有尺刀。玄伯叩頭請死。慧龍曰:「各為其主也。吾不忍害此人。」左右皆言義隆賊心未已,不殺玄伯,無以制將來。慧龍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且吾方以仁義為干鹵,又何憂乎刺客。」遂捨之。時人服其寬恕。
慧龍自以遭難流離,常懷憂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寄意焉。生一男一女,遂絕房室。布衣蔬食,不參吉事。舉動必以禮。太子少傅游雅言於朝曰:「慧龍,古之遺孝也。」撰帝王制度十八篇,號曰國典。真君元年,拜使持節、寧南將軍、虎牢鎮都副將。未至鎮而卒。臨沒,謂功曹鄭曄曰:「吾羈旅南人,恩非舊結,蒙聖朝殊特之慈,得在疆埸效命。誓願鞭屍吳市,戮墳江陰。不謂嬰此重疾,有心莫遂。非唯仰愧國靈,實亦俯慚后土。修短命也,夫復何言。身歿後,乞葬河內州縣之東鄉,依古墓而不墳,足藏髮齒而已。庶魂而有知,猶希結草之報。」時制,南人入國者皆葬桑乾。曄等申遺意,詔許之。贈安南將軍、荊州刺史,諡穆侯。吏人及將士共於墓所起佛寺,圖慧龍及僧彬象讚之。呂玄伯感全宥之恩,留守墓側,終身不去。子寶興襲爵。
寶興少孤,事母至孝。尚書盧遐妻,崔浩女也。初,寶興母及遐妻俱孕,浩謂曰:「汝等將來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為親。」及婚,浩為撰儀,躬自監視。謂諸客曰:「此家禮事,宜盡其美。」及浩被誅,盧遐後妻,寶興從母也,緣坐沒官。寶興亦逃避,未幾得出。盧遐妻,時官賜度河鎮高車滑骨。寶興盡賣貨產,自出塞贖之以歸。州辟治中從事、別駕,舉秀才,皆不就。閉門不交人事。襲爵長社侯、龍驤將軍。卒,子瓊襲爵。
瓊,字世珍。高祖賜名焉。太和九年,為典寺令。十六年,降侯為伯。高祖納其長女為嬪,拜前軍將軍、并州大中正。正始中,為光州刺史。有受納之響,為中尉王顯所劾,終得雪免。神龜中,除左將軍、兗州刺史。去州歸京,多年沉滯。所居在司空劉騰宅西,騰雖勢傾朝野,初不候之。騰既權重,吞并鄰宅,增廣舊居,唯瓊終不肯與。以此久見抑屈。瓊女適范陽盧道亮,不聽歸其夫家。及女卒,哀慟無已。瓊仍葬之別所,冢不即塞,常於壙內哭泣。久之乃掩。當時深怪,疑其穢行。加以聾疾,每見道俗,乞丐無已。造次見之,令人笑愕。道逢太保、廣平王懷,據鞍抗禮,自言馬瘦。懷即以誕馬并乘具與之。嘗詣尚書令李崇,騎馬至其黃閤,見崇子世哲,直問繼伯在否。崇趨出,瓊乃下。崇儉而好以紙帖衣領,瓊哂而掣去之。崇小子青肫,嘗盛服。闕寵勢亦不足恨。領軍元叉使奴遺瓊馬,并留奴。王誦聞之,笑曰:「東海之風,於茲墜矣。」孝昌三年,除鎮東將軍、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令。時瓊子遵業為黃門郎,故有此授。卒,年七十四。贈征北將軍、中書監、并州刺史。自慧龍入國,三世一身,至瓊始有四子。
長子遵業,風儀清秀,涉歷經史。位著作佐郎,與司徒左長史崔鴻同撰起居注。遷右軍將軍,兼散騎常侍,慰勞蠕蠕。乃詣代京,採拾遺文,以補起居所闕。與崔光、安豐王延明等參定服章。及光為肅宗講孝經,遵業預講,延業錄義,〔一二〕並應詔作釋奠侍宴詩。時人語曰:「英英濟濟,王家兄弟。」轉司徒左長史、黃門郎、監典儀注。遵業有譽當時,與中書令陳郡袁翻、尚書瑯琊王誦並領黃門郎,號曰三哲。時政歸門下,世謂侍中、黃門為小宰相。而遵業從容恬素,若處丘園。嘗著穿角履,好事者多毀新履以學之。以胡太后臨朝,天下方亂,謀避地,自求徐州。太后曰:「王誦罷幽州始作黃門,卿何乃欲徐州?更待一二年,當有好處分。」遵業兄弟,並交遊時俊,乃為當時所美。及尒朱榮入洛,兄弟在父喪中,以於莊帝有從姨兄弟之親,相率奉迎,俱見害河陰。議者惜其人才,而譏其躁競。贈并州刺史。著三晉記十卷。
遵業子松年,尚書庫部郎。
韓延之,字顯宗,南陽赭陽人,魏司徒暨之後也。司馬德宗平西府錄事參軍。劉裕率伐司馬休之,〔一三〕未至江陵,密使與延之書招之。延之報曰:「聞親率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怪駭。何者?莫知師出之名故也。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愛待物,當於古人中求耳。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欺誑國士,天地所不容,在彼不在此矣。今伐人之君,啗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矣。以平西之至德,寧無授命之臣乎?假令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遊於地下,不復多言。」裕得書歎息,以示諸佐曰:「事人當應如此。」劉裕父名翹,字顯宗,於是延之字顯宗,名子為翹,蓋示不臣劉氏也。後奔姚興。泰常二年,與司馬文思來入國,以延之為虎牢鎮將,爵魯陽侯。初延之曾來往柏谷塢,省魯宗之墓,有終焉之志。因謂子孫云:「河洛三代所都,必有治於此者。我死不勞向北代葬也,即可就此。」及卒,子從其言,遂葬於宗之墓次。延之死後五十餘年而高祖徙都,其孫即居於墓北柏谷塢。
延之前妻羅氏生子措,措隨父入國。又以淮南王女妻延之,生道仁。措推道仁為嫡,襲父爵,位至殿中尚書。進爵西平公。
袁式,字季祖,陳郡陽夏人,漢司徒滂之後。父淵,司馬昌明侍中。式在南,歷武陵王遵諮議參軍。與司馬文思等歸姚興。泰常二年歸國,為上客,賜爵陽夏子。與司徒崔浩一面,便盡國士之交。是時,朝儀典章,悉出於浩,浩以式博於古事,每所草創,恒顧訪之。性長者,雖羈旅飄泊,而清貧守度,不失士節,時人甚敬重之,皆呼曰袁諮議。延和二年,衛大將軍、樂安王範為雍州刺史,詔式與中書侍郎高允俱為從事中郎,〔一四〕辭而獲免。式沉靖樂道,周覽書傳,至於詁訓、倉、雅,偏所留懷。作字釋,未就。以天安二年卒。贈豫州刺史,諡肅侯。
子濟,襲。位魏郡太守,政有清稱,加寧遠將軍。子姪遂居潁川之陽夏。
史臣曰:刁雍才識恢遠,著聲立事,禮遇優隆,世有人爵堂構之義也。王慧龍拔難自歸,頗歷夷險,撫人督眾,見憚嚴敵。世珍實有令子,克播家聲。韓延之報書劉裕,國體在焉。袁式贊禮崔浩,時稱長者,一時有稱,信為美哉。
校勘記
〔一〕 南阻大(闕) 李慈銘云:「『大』下當是『峴』字。」
〔二〕 朝於行觀 北史卷二六刁雍傳「觀」作「宮」,疑是。
〔三〕 此城已平 李慈銘云:「『此』當作『北』。」按上有「平其北城」語,李說是。
〔四〕 高於水不過一丈 通典卷一水利田引雍表「水」上有「河」字。按下云:「高於河水二丈三尺。」疑此脫「河」字。
〔五〕 王政有闕所致也 諸本脫「所」字,今據冊府卷五八0.六九五三頁補。
〔六〕 太和中例降為侯 按卷四下世祖紀下太平真君三年九月見「東安公刁雍」,墓誌集釋刁遵墓誌(圖版二二二)稱雍為「東安簡公」。是刁雍先曾進封為公,雍傳失書,這裏所謂「例降為侯」,便不可解。
〔七〕 子沖字文助 北史卷二六「助」作「朗」,本書卷八四儒林刁沖傳補也作「朗」,疑「助」乃「朗」之訛。
〔八〕 相州刺史中山王熙在鄴起兵 諸本「中山」作「山陽」。按卷一九下熙傳和其他紀載熙襲中山王,從未封山陽王,今改正。
〔九〕 送整與弟宣及子恭等幽繫之 諸本「宣」作「宜」。按下文刁雙傳作「宣」,北史卷二六刁雙傳同。刁遵墓誌陰錄諸子名也作「宣」。「宜」字形近而訛,今改正。
〔一0〕遷驃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 北史卷二九「驃」作「驍」。按卷一一三官氏志載太和後品令驍騎將軍在第四品,既無加「大」之例,也不能兼第二品的左光祿大夫。「驍」字訛。但下文說雙死後「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驃騎」班在「車騎」上,一般不可能贈官反低於身前所任官職。這裏當衍「大」字,驃騎將軍兼左光祿大夫魏末多見。
〔一一〕慧龍督司馬靈壽等一萬人拔其思陵戍 諸本「靈」作「盧」,北史卷三五王慧龍傳作「靈」。按卷三七司馬叔璠傳附長子靈壽,「盧」字訛,今據改。
〔一二〕遵業預講延業錄義 諸本「延業」作「延明」,北史卷三五作「延業」。按下云:「英英濟濟,王家兄弟。」延業是遵業第二弟,見北史卷三五,若是元延明,和所謂「王家兄弟」不合。「明」字涉上「安豐王延明」而訛,今據北史改。又按此傳王瓊四子,只舉遵業一人,傳中卻一再稱王家兄弟。北史傳末附見遵業弟廣業、延業、季和,皆魏書所宜有,疑此傳脫去。
〔一三〕劉裕率伐司馬休之 按北史卷二七韓延之傳無「率」字。張森楷云:「此句殊費解,疑『率』下當有『兵』字。」按也可能是衍文。
〔一四〕延和二年衛大將軍樂安王範為雍州刺史詔式與中書侍郎高允俱為從事中郎 諸本「二年」作「三年」,「中郎」作「郎中」。按範為雍州刺史,見卷四上世祖紀上延和二年正月。「三」字訛,今據改。從事中郎是三公和將軍開府的屬官,卷四八高允傳也說「以本官領衛大將軍樂安王範從事中郎」。「郎中」是倒誤。今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