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第三十四章 魏書卷二十九 列傳第十七· 魏收
奚斤 叔孫建
奚斤,代人也,世典馬牧。父簞,有寵於昭成皇帝。時國有良馬曰「騧騮」,一夜忽失,求之不得。後知南部大人劉庫仁所盜,養於窟室。簞聞而馳往取馬,庫仁以國甥恃寵,慚而逆擊簞。簞捽其髮落,傷其一乳。及苻堅使庫仁與衛辰分領國部,簞懼,將家竄於民間。庫仁求之急,簞遂西奔衛辰。及太祖滅衛辰,簞晚乃得歸,故名位後於舊臣。
斤機敏,有識度。登國初,與長孫肥等俱統禁兵。後以斤為侍郎,親近左右。從破慕容寶於參合。皇始初,從征中原,以斤為征東長史,拜越騎校尉,典宿衛禁旅。車駕還京師,博陵、勃海、章武諸郡,群盜並起,所在屯聚,拒害長吏。斤與略陽公元遵等率山東諸軍討平之。從征高車諸部,大破之。又破厙狄、宥連部,徙其別部諸落於塞南。又進擊侯莫陳部,俘虜獲雜畜十餘萬,至大峨谷,置戍而還。遷都水使者,出為晉兵將軍,幽州刺史,賜爵山陽侯。
太宗即位,為鄭兵將軍,循行州郡,問民疾苦。章武民劉牙聚黨為亂,斤討平之。詔以斤世忠孝,贈其父簞為長寧子。太宗幸雲中,斤留守京師。昌黎王慕容伯兒收合輕俠失志之徒李沈等三百餘人謀反,斤聞而召伯兒入天文殿東廡下,窮問款引,悉收其黨誅之。詔與南平公長孫嵩等俱坐朝堂,錄決囚徒。太宗大閱于東郊,治兵講武,以斤行左丞相。大蒐於石會山。車駕西巡,詔斤為先驅,討越勒部於鹿那山,〔一〕大破之,獲馬五萬匹,牛羊二十萬頭,徙二萬餘家而還。又詔斤與長孫嵩等八人,坐止車門右,聽理萬機。蠕蠕犯塞,令斤等追之。事具蠕蠕傳。拜天部大人,進爵為公,命斤出入乘軺軒,備威儀導從。世祖之為皇太子,臨朝聽政,以斤為左輔。
劉義符立,其大臣不附,國內離阻。乃遣斤收劉裕前侵河南地,假斤節,都督前鋒諸軍事、司空公、晉兵大將軍、行揚州刺史,率吳兵將軍公孫表等南征。用表計攻滑臺,不拔,求濟師。太宗怒其不先略地,切責之。乃親南巡,次中山。義符東郡太守王景度捐城遁走,司馬楚之等並遣使詣斤降。斤自滑臺趣洛陽,義符虎牢守將毛德祖遣其司馬翟廣、將軍姚勇錯、竇霸等率五千人據土樓以拒斤,斤進擊,破之。廣等單馬走免,盡殪其眾。斤長驅至虎牢,軍於汜東。留表守輜重,自率輕兵徇下河南、穎川、陳郡以南,百姓無不歸附。義符陳留太守嚴稜以郡降。斤遂平兗豫諸郡,還圍虎牢。德祖拒守不下。及虎牢潰,斤置守宰以撫之。自魏初,大將行師,唯長孫嵩拒劉裕,斤征河南,獨給漏刻及十二牙旗。太宗崩,斤乃班師。
世祖即位,進爵宜城王,仍為司空。世祖征赫連昌,遣斤率義兵將軍封禮等督四萬五千人襲蒲阪。昌守將赫連乙升聞斤將至,遣使告昌。使至統萬,見大軍已圍其城,還告乙升曰:「昌已敗矣。」乙升懼,棄蒲阪西走。斤追敗之,乙升遂奔長安。斤入蒲阪,收其資器,百姓安業。昌弟助興,先守長安,乙升至,復與助興棄長安,西走安定,斤又西據長安。於是秦雍氐羌皆來歸附。與赫連定相持,累戰破定。定聞昌敗,遂走上邽,斤追之,至雍,不及而還。詔斤班師,斤上疏曰:「赫連昌亡保上邽,鳩合餘燼,未有盤據之資。今因其危,滅之為易。請益鎧馬,平昌而還。」世祖曰:「昌亡國叛夫,擊之勞傷將士,且可息兵,取之不晚。」斤抗表固執,乃許之,給斤萬人,遣將軍劉拔送馬三千匹與斤。斤進討安定,昌退保平涼。斤屯軍安定,以糧竭馬死,遂深壘自固。監軍侍御史安頡擊昌,擒之。語在頡傳。
昌眾復立昌弟定為主,守平涼。斤自以元帥,而擒昌之功,更不在己,深恥之。乃舍輜重,輕齎三日糧,追定於平涼。娥清欲尋水而往,斤不從,自北道邀其走路。定眾將出,會一小將有罪亡入賊,具告其實。定知斤軍無糧乏水,乃邀斤前後。斤眾大潰,斤及娥清、劉拔為定所擒,士卒死者六七千人。後世祖克平涼,斤等得歸。免為宰人,使負酒食從駕還京師以辱之。
尋拜安東將軍,降爵為公。車駕將討馮文通,詔斤發幽州民及密雲丁零萬餘人,運攻具出南道。太延初,為衛尉,改為弘農王,〔二〕加征南大將軍。後為萬騎大將軍。
世祖大集群臣於西堂,議伐涼州。斤等三十餘人議曰:「河西王牧犍,西垂下國,雖內不純臣,而外修職貢,宜加寬宥,恕其微愆。去歲新征,士馬疲弊,未可大舉,宜且羈縻。其地鹵薄,略無水草,大軍既到,不得久停。彼聞軍來,必嬰城固守。攻則難拔,野無所掠,終無克獲。」世祖不從,征之。涼州平,以戰功賜僮隸七十戶。以斤元老,賜安車,平決刑獄,諮訪朝政。
斤聰辯強識,善於談論,遠說先朝故事,雖未皆是,時有所得。聽者歎美之。每議大政,多見從用,朝廷稱焉。真君九年薨,時年八十。世祖親臨哀慟,諡曰昭王。斤有數十婦,子男二十餘人。
長子他觀襲爵。世祖曰:「斤關西之敗,國有常刑。以其佐命先朝,故復其爵秩,將收孟明之效。今斤終其天年,君臣之分全矣。」於是降他觀爵為公,除廣平太守。後為都將,征懸瓠,卒於軍。
子延,襲爵。出為瓦城鎮將。〔三〕卒。
子緒,襲爵。初為散令,後為太中大夫,加左將軍。開建五等,封弘農郡開國侯,食邑三百戶。後例降為縣,改封澄城縣開國侯,增邑九百戶。卒。
子遵,襲封。卒,贈鎮遠將軍、洛州刺史,諡曰哀侯。無子,國除。太和中,高祖追錄先朝功臣,以斤配食廟庭。世宗繼絕世,詔以緒弟子鑒特紹其後,以承封邑。鑒卒於中堅將軍、司徒從事中郎。贈龍驤將軍、肆州刺史。
子紹宗,武定中,開府田曹參軍。
他觀弟和觀,太祖時內侍左右。太宗以其世典戎御,遂拜典御都尉,賜爵廣興子,建威將軍。尋進為宜陽侯,加龍驤將軍,領牧官中郎將。出為冀青二州刺史。卒。
子冀州,襲爵。
冀州弟受真,為中散。高宗即位,拜龍驤將軍,賜爵成都侯。遷給事中,出為離石鎮將。
和觀弟拔,太宗時內侍左右。世祖即位,稍遷侍中、選部尚書、鎮南將軍,賜爵樂陵公。後以罪徙邊。徵為散騎常侍。從征蠕蠕,戰沒。
子買奴,有寵於顯祖,官至神部長。與安成王萬安國不平,安國矯詔殺買奴於苑內。高祖賜安國死,追贈買奴為并州刺史、新興公。
斤弟普回,陽曲護軍。
普回子烏侯,世祖時拜治書御史,建義將軍,賜爵夷餘侯。從征蠕蠕及赫連昌,以功進爵城陽公,加員外散騎常侍,出為虎牢鎮將。興光中卒,喪禮依其伯父弘農王故事。陪葬金陵。
烏侯子纏,世祖時親侍左右,隨從征討,常持御劍。後以罪徙龍城。尋徵為知臣監。出為薄骨律鎮將,假鎮遠將軍,賜爵富城侯。時高車叛,圍鎮城。纏擊破之,斬首千餘級。延興中卒。
叔孫建,代人也。父骨,為昭成母王太后所養,與皇子同列。建少以智勇著稱。太祖之幸賀蘭部,建常從左右。登國初,以建為外朝大人,與安同等十三人迭典庶事,參軍國之謀。隨秦王觚使慕容垂,歷六載乃還。拜後將軍。頃之,為都水使者,中領軍,賜爵安平公,加龍驤將軍。出為并州刺史。後以公事免,守鄴城園。
太宗即位,念建前功,乃以建為正直將軍,相州刺史。飢胡劉虎等聚黨反叛,公孫表等為虎所敗。太宗假建前號安平公,督表等以討虎,斬首萬餘級。餘眾奔走,投沁而死,水為不流,虜其眾十萬餘口。
司馬德宗將劉裕伐姚泓,令其部將王仲德為前鋒,將逼滑臺。兗州刺史尉建率所部棄城濟河,仲德遂入滑臺。乃宣言曰:「晉本意欲以布帛七萬匹假道於魏,不謂魏之守將便爾棄城。」太宗聞之,詔建自河內向枋頭以觀其勢。仲德入滑臺月餘,又詔建渡河曜威,斬尉建,投其屍於河。呼仲德軍人與語,詰其侵境之意。仲德遣司馬竺和之,建命公孫表與言。和之曰:「王征虜為劉太尉所遣,入河西行,將取洛城,掃山陵之寇,非敢侵犯魏境。太尉自遣使請魏帝,陳將假道。而魏兗州刺史不相體解,望風捐去,因空城而入,非戰攻相逼也。魏晉和好之義不廢於前。」表曰:「尉建失守之罪,自有常刑,將更遣良牧。彼軍宜西,不然將以小致大乖和好之體。」和之曰:「王征虜權住於此,以待眾軍之集,比當西過,滑臺還為魏有,何必建旗鼓以耀威武乎?」仲德卑辭,常自言不敢與大魏抗衡,建不能制之。太宗令建與劉裕相聞,以觀其意。裕答言:「洛是晉之舊京,而羌姚據之。晉欲修復山陵之計久矣,而內難屢興,不暇經營。司馬休之、魯宗之父子、司馬國璠兄弟、諸桓宗屬,皆晉之蠹也,而姚氏收集此等,欲以圖晉,是以伐之。道由於魏,軍之初舉,將以重幣假途。會彼邊鎮棄守而去,故晉前軍得以西進,非敢憑陵魏境。」裕以官軍在河南,恐斷其前路,乃命引軍北寇,及班師,乃止。語在帝紀。建與南平公長孫嵩各簡精兵二千,觀劉裕事勢。語在嵩傳。
遷廣阿鎮將,群盜斂跡,威名甚震。久之,除使持節、都督前鋒諸軍事、楚兵將軍、徐州刺史,率眾自平原濟河,徇下青兗諸郡。建濟河,劉裕兗州刺史徐琰奔彭城,建遂東入青州。司馬受之、秀之先聚黨於濟東,皆率眾降。建入臨淄。劉義符前東牟太守清河張幸先匿孤山,〔四〕聞建至,率二千人迎建於女水,遂圍義符青州刺史竺夔於東陽城。義符遣將檀道濟、王仲德救夔,建不克而還。建以功賜爵壽光侯,加鎮南將軍。
建表曰:「臣前遣沙門僧護詣彭城。僧護還稱,賊發軍向北,前鋒將徐卓之已至彭城,大將軍到彥之軍在泗口,發馬戒嚴,必有舉斧之志。臣聞為國之道,存不忘亡。宜繕甲兵,增益屯戍,先為之備,以待其來。若不豫設,卒難擒殄。且吳越之眾,便於舟楫,今至北土,舍其所長。逆順既殊,勞逸不等,平寇定功,在於此日。臣雖衰弊,謀略寡淺,過蒙殊寵,忝荷重任,討除寇暴,臣之志也。是以秣馬枕戈,思效微節。願陛下不以南境為憂。」世祖優詔答之,賜以衣馬。
建與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彥之、仲德等自清入濟,東走青州。劉義隆兗州刺史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建追擊,大破之,斬首五千餘級,遂至鄒魯。還屯范城。世祖以建威名南震,為義隆所憚,除平原鎮大將,封丹陽王,加征南大將軍、都督冀青徐濟四州諸軍事。先是,簡幽州以南戍兵集于河上,一道討洛陽,一道攻滑臺。義隆將檀道濟、王仲德救滑臺,建與汝陰公道生拒擊之。建分軍挾戰,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穀草,以絕其糧道。道濟兵飢,叛者相繼,由是安頡等得拔滑臺。
建沉敏多智,東西征伐,常為謀主。治軍清整,號令嚴明。又雅尚人倫,禮賢愛士。在平原十餘年,綏懷內外,甚得邊稱,魏初名將尠有及之。南方憚其威略,青兗輒不為寇。太延三年薨,時年七十三。世祖悼惜之。諡曰襄王,賜葬金陵。
長子俊,字醜歸,少聰敏。年十五,內侍左右。性謹密,初無過行。以便弓馬,轉為獵郎。太祖崩,清河王紹閉宮門,太宗在外。紹逼俊以為己援。俊外雖從紹,內實忠款,仍與元磨渾等說紹,得歸太宗。事在磨渾傳。是時太宗左右,唯車路頭、王洛兒等,及得俊等,大悅,以為爪牙。
太宗即位,命俊與磨渾等拾遺左右。遷衛將軍,賜爵安城公。朱提王悅懷刃入禁中,將為大逆。俊覺悅舉動有異,便引手掣之,乃於悅懷中得兩刃匕首,遂殺之。太宗以俊前後功重,軍國大計一以委之,群官上事,先由俊銓校,然後奏聞。
性平正柔和,未嘗有喜怒之色。忠篤愛厚,不諂上抑下。每奉詔宣外,必告示殷勤,受事者皆飽之而退,事密者倍至蒸仍。是以上下嘉歎。泰常元年卒,時年二十八,太宗甚痛悼之,親臨哀慟。朝野無不追惜。贈侍中、司空、安城王,諡孝元。賜溫明祕器,載以轀輬車,衛士導從,陪葬金陵。子蒲,襲爵。後有大功及寵幸貴臣薨,賻送終禮,皆依俊故事,無得踰之者。初,俊既卒,太宗命其妻桓氏曰:「夫生既共榮,沒宜同穴,能殉葬者可任意。」桓氏乃縊而死,遂合葬焉。
俊既為安城王,俊弟鄰襲公爵,降為丹陽公。少聰慧知名。稍遷北部尚書,有當官之稱。轉尚書令。出為涼州鎮大將,加鎮西將軍。鄰與鎮副將奚牧,並以貴戚子弟,競貪財貨,專作威福。遂相糾發,坐伏誅。
史臣曰:奚斤世稱忠孝,征伐有克。平涼之役,師殲身虜。雖敗崤之責已赦,封尸之效靡立,而恩禮隆渥,沒祀廟庭。叔孫建少展誠勤,終著庸伐。治邊有術,威震夷楚。俊委節太宗,義彰顛沛,察朱提之變,有日磾之風。加以柔而有正,見美朝野,可謂世不乏賢矣。
校勘記
〔一〕 討越勒部於鹿那山 冊府卷三二三.三八一五頁「勒」作「勤」,北史卷二0奚斤傳「鹿」作「跋」。按「越勒」疑作「越勤」是,參卷一一三校記越勒氏條。「鹿」字,卷三0閭大肥傳、卷九八高車傳(補)都作「跋」。疑此傳誤。
〔二〕 改為弘農王 北史卷二0「弘」作「恒」。按「弘農」是漢以來郡名,魏避拓跋弘諱改「恒農」(卷一0六下地理志下陝州恆農郡條)。奚斤封王在太延時(拓跋燾的年號),那時並未改名,作「弘農」是符合事實的。但魏收例避魏諱,原文應同北史作「恒」。當是宋人避宋諱回改作「弘」。此傳下文「封弘農郡開國侯」,以及他處見「弘農」者都是宋人所改。「弘農」既是舊名,魏以後又已恢復,「恒農」只在拓跋弘即位後(四六六)行用一個較短時期,今不再回改。他處作「弘農」者同。
〔三〕 出為瓦城鎮將 冊府卷一七三宋本「瓦」作「万」,明本二0九四頁作「萬」。按「瓦城」「万(或萬)城」不見他處,「瓦」「万」當都是「凡」之訛。參卷四上校記凡城條。
〔四〕 劉義符前東牟太守清河張幸先匿孤山 張森楷云;「張彝傳卷六四及南燕錄並云幸是慕容超東牟太守,不聞仕宋。此『劉義符』三字恐誤。」